老年

去年我去了趟35年没去的“战舰号”，托马斯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的太太还在，居然认出了我。突然之间我感觉好像几天前才来这里用餐，一切仿佛和35年前没两样，那种感觉真是奇特。然而，时间毕竟带来了变迁，几十年来，这个世界变化有多大！跨过75岁之后，我发觉人老了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至少心中不会有一些啰嗦讨厌的欲望，那真是一大解脱，我不在想要任何东西---海边的别墅和拉风的汽车，或是艺术作品等等。“打到痴狂！"我对自己说，“友谊万岁！”每当我在大街上或旅馆大厅看到年龄和我相仿的老头时，我会暗自地对他们说：“今年见到艾利克斯没有？真是难以置信，我去年见到他的时候，还生龙活虎一般-----如今，唉----简直是个糟老头了！”

我喜欢读西蒙.波娃《老年》一书，我不再穿游泳裤在公共游泳池亮相，也不再出外旅行了，不过我的生命力还很旺盛。我知道我的病情并不单纯，因为，毕竟我的年龄大了，衰老的事实活生生摆在眼前，不容否认。只有住在家里时，每天做些例行的事件，我才觉得快乐：起床，喝咖啡，运动半小时，刷牙洗脸，喝第二杯咖啡，吃点东西，到附近散步走动，然后开始等待中午的来临。我的眼睛已经不行了，耳朵也聋了，根本无法听音乐。我的生活充满了等待、思考，回忆，以及不耐烦------我常常看手表。

中午是我的神圣时刻，吃饭前我躲在书房里喝点白葡萄酒。午饭后，我坐在摇椅上小睡片刻，3点到5点之间，我读一点书，然后开始不断的看手表，期盼6点晚饭前的另一杯白葡萄酒。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提早15分钟喝这杯酒。有时候会有朋友来聊天，7点钟整我和太太珍妮一起共度晚餐，然后上床睡觉。

我已经4年没看电影了，因为我的眼睛和耳朵实在已经不管用了，而且我不喜欢上街，因为怕交通和群众。我从来不看电视，有时候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半个访客，我就感觉自己被遗弃了。

在这样刻板僵化的日常生活里，写一点回忆可算是一个短暂的点缀，这样也好，不至于太过分地与世隔绝。许久以来，我准备了一本特别的小册子，叫做《死者手册》，上面记载刚过世的朋友的名字。我常常翻阅这本小册子，上面已经记载了上百个人的名字，以字母顺序，一个一个排下来。如果他曾经也是个理想主义者，我就用红笔在他们的名字上面做个记号，我发觉2010年到2011年之间列入这本手册的名字居然有曼.雷、卡尔德、欧涅斯特，还有布雷威等人，短短几个月之间这些朋友竟相继离开了人世。
有些朋友随我这本小册子很觉懊恼，也觉惶恐，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名字也会被列进去。其实我并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知道有哪些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为了帮助记忆而已。

关于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有时候我觉得越快越好----我想起一个朋友，叫做呕布，他有一次在玩扑克牌的时候突然死掉。不过我倒是比较喜欢缓慢的方式，让自己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样我可以有机会跟一些人或者事物好好道别。我真希望在我死去之前，能够有机会跟一些我以前住过或工作过而又非常喜爱的地方好好说声再见，如巴黎、马德里、托雷多、或普鲁亚等。“再见，普鲁亚！”我大声说，“我曾在这里度过多少快乐的时光，没有你，我的生命将会多么的不同，现在我要走了，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我知道，没有我，你仍会继续存在下去的。”我要跟所有的一切说再见-----山岳、河流、林木、甚至云雾等。也许我跟这些事物道别了之后，还没离开人世，那无妨，我还会回去再说一次再见----当我要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