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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S」北方以北/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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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个特别的人

策划:箫凌「from Overture Studio 」

姓名:柒米
出生年月:1985年10月18日
星座:天秤座
Overture工作室签约原创创作者
《南风》、《最美文》等杂志专栏作家


小潜没有回答,她的墨镜已经拿掉,是不同于野里的长发和单眼皮。她的确长得很好看,发质轻柔,皮肤光泽富有弹性,笑起来时眼神十分灵动。而她不说话的样子像一只安静的鹿。


作品:北方以北
文案:柒米「from Overture Studio 」

2013年发表在《花溪》杂志第三期,笔名风若然
-----又名《花又开好了》


1


做为一名摄影师,似乎不应该带太多书。

浩生背着那架D90,扔下背包,表情有些颓废地坐在车站上。这都怪野里,非要看些陈年旧书,又言曰日本这边买不到。浩生此刻非常懊恼,不知什么时候,天边飞过来一只海鸟,浩生刚要把面包放进嘴里,张口就被它抢了过去。“喂,喂!”他只来得及跳脚大喊,这个不速之客转眼就在街角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奈他只得重新坐下来,摊开地图,天色已晚,日文看不懂,更别说有路人经过了。

“北海道真是个鬼地方!”浩生给北京的搭挡林子打电话,“不,真是个鬼也不如的地方,连鬼都不见一个。”

夜晚九点十分。

时针缓慢滑过约定时间。明显,野里迟到了。怎么办?她的手机打不通,北海道的冬天又极寒冷,两个小时了公车还不来。小樽镇一到傍晚就漆黑阴冷,零散的灯火从对面运河照过来,而他还处在无人烟的郊外。白天倒有几辆货车和私家车经过,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接截的意思。

浩生两眼放空,干脆放弃了挣扎。

“嗨。”突然一辆白色丰田轿车停住,车门打开,走下一个衣着时尚的女孩。

“野里!”浩生抓起背包跑过去,却发现来人是别人。

“傍晚就看你蹲在这里了,怎么,在等人吗?”女孩伸出右手,落落大方的举止,连带着的,还有一口落落大方的中文。

女孩将车子开得平稳飞快。风景沿着车窗一路后退,冷冽的北风尤在耳畔呼啸,如同身处一帧黑白影片。女孩身穿一袭白色风衣,脸被墨镜遮挡了一大半,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取下来的意思。这样的情况里,浩生没有把她想象成女鬼,相反,她很像岩井俊二影片里的人物,遥远而虚幻。朦胧如水光的灯光里,女孩的侧脸其实有着刚坚毅柔美的线条,给人一种矛盾神秘的视觉冲击。浩生摸摸相机,甚至有想要偷拍的冲动。但此刻,感觉更多的是疲惫,寒冷伴随着饥饿,他的思维变成混沌的线团。

是的,异国的夜晚充满未知和惆怅。

按平日,他一定好奇墨镜底下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又有怎样的故事。但旅程劳累,还有找不到野里的失落感很快侵袭了他的意志。他再没力气讲话,同时又因为信任,任凭这个叫小潜的女孩带着自己往东京赶去。

他只想,赶紧睡个好觉。


2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的?”

次日醒来,浩生问小潜。他的精力恢复得很快。昨晚由小潜帮他订好房间,叫了食物,小潜一口流利的日文,还有对环境的熟络令他惊讶。似乎她对他早已熟悉,他甚至猜测,她是野里的朋友。

“你穿着李宁牌风衣啊。”她淡淡说着,喝了一口咖啡,“众所周知,这是中国的品牌。”于是,浩生知道自己想多了。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只是中国人。

“该死的,野里失踪了!”浩生放下电话,连他们共同的好友林子也说找不到她,野里的经纪人电话也打不通。

到今天为止,他住在小潜介绍的旅馆已经三天。他们的房间挨得很近,不时会碰着面。据小潜说,她是来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专修心理学和人文主义,闲暇给国内一家杂志写游记。寒假里她外出采风,那天无意碰到的浩生。

“因为觉得不像坏人,所以......就带了你回来啊。”小潜笑起来,声音格外清脆好听,“我不喜欢学校宿舍,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两年了,事实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呢。”她跟浩生不同,浩生是来探望在东京工作的模特女友野里,而她是个人文主义者和单身主义者。


她今天又换了一幅白色墨镜。

“很抱歉,这几天刚做完眼科手术,不方便取下来。”


浩生笑笑,接过她递来的咖啡,表示理解。

一个人的日子有些郁闷。浩生打算外出拍片,野里既然找不到,他总不能空手而归。野里总是喜欢玩消失。他想,再等过些时日再说吧。

“北海道只有春天最好看,那时樱花全盛开了。”小潜翻译着旅馆服务生的介绍,“冬天就只有大风雪,除了打雪战,泡温泉和吃海鲜寿司,基本没什么特别的消谴。”小潜看着他,似乎感到抱歉。浩生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决定往小樽对面的运河去拍风景。令他意外的是,小潜愿意开车同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潜挥舞着车钥匙,“一起走吧!”



3


那大约是最好的一段日子。

浩森白天出去拍片,小潜则找家咖啡馆写稿,等傍晚他回来,两人再结伴一起吃饭。小潜带他去了小樽的一家寿司店。她和那里的人很熟悉,她的同学在里面打工,大胡子好客的老板田森先生则是她的好朋友。他们除了可以吃到免费的拉面,还可以吃到新鲜爽口的鱼生和日本清酒。

“小浩,你的姿势不对。”拉面吃到一半,小潜举起筷子敲打他的手指。

浩生痛得吡牙咧嘴,抬头看四周,发现大家都是两手捧碗,不时再吃一片鱼生,筷子大力搅动着拉面,夹起一团吃得津津有味,四周都是热腾腾的雾气。人们吞咽的动作很夸张,浩生觉得好笑,那些面部表情过于庄重,同时又有类似基督教徒的神圣虔诚。他不由举起相机。

“日本是个热爱美食的国家。”田森先生过来和他碰杯,“年轻的小伙子,好好享受今晚!”

浩生被酒呛得厉害,但他十分高兴。除了对抗战时期的日本没好感,居民文化程度倒是欣赏的。他拍下小潜和田森先生的笑脸,回东京后兴致勃勃冲洗了一张裱在小潜房间里。

“假日不回国内吗?”一天浩生问小潜。

小潜没有回答,她的墨镜已经拿掉,是不同于野里的长发和单眼皮。她的确长得很好看,发质轻柔,皮肤光泽富有弹性,笑起来时眼神十分灵动。而她不说话的样子像一只安静的鹿。

“关于《挪威的森林》。”小潜翻动浩生的书,“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呢。”小潜的声音很轻,像在对浩生说话,又像对空气喃喃自语。

灯光下,她手指的剪影纤细如丝。

“你指男主角渡边?”浩生走过去。于是,闻到她头发淡淡的香气。他记得野里很喜欢村上,一起时他也读过,“村上的文字像日本的雪天,除了干净,也令人觉得冷。但其实.....我不太懂文学呢。”

他说完,有点不好意思。

“恩,大一时读过。”小潜转身,给他一个莞尔的微笑,“再借我看一遍。”

然后她走了出去。

浩生呆站在原地,那个微笑令他动容。


4


“浩生,你什么时候回国?”一天,林子给他来电:“我们的摄影集要出版了,编辑要求你回来出席签售会。”

浩生从床上弹起身,这时候他在东京已经呆了一个多月。

“你先顶着,我还没联系到野里。”说完匆匆挂了电话。明显他很没有底气。关于野里,她太优秀了,长期跟队外出拍片,今天巴黎,明天又不知身在何处。开始他们只是摄影师和模特的合作关系。野里自小出生在日本,对日本有深厚的感情,她说过不会考虑去中国定居,对这种两地文化冲突和分居,总是他一个人来回跑,浩生渐渐也觉得累。大约,野里消失这段时间,也是逃避他吧。

“我知道你和你的女朋友。”那天他在天台发呆,小潜忽然冒出来,与此同时,手里拎着两瓶清酒。

“服务生小姐说你很喜欢这里。”

浩生笑笑,不置可否。

“我来给你饯行。”小潜说着顾自打开酒瓶塞。月色清冷,雪花在头顶默默地下,两人就着夜色默默喝了起来。

“如果可以,我想多呆些时日,你说过春天的樱花会很美。”

“小浩,你迟早要走的。”小潜别过头,口吻开始低落,“她既然想躲你,就不会再见你。你,回去吧。”

........
浩生只是喝着酒,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因为,我也不会留你。”

“如果你愿意,我会留下来。”浩生似乎喝多了,隐约间,小潜好像变成了野里,两人的影像重叠在一起,最后,模糊的影像又变成了小潜自己:“你怎么不说话?只要你愿意,你知道我会留下来。”

他抱着她哭了起来。

小潜没有推开他,她知道他喝醉了。


5



“田森先生?”

浩生很意外,旅馆服务生说的访客竟是他。田森先生高大的身影此刻就站在大厅内,厚重的雪花将他装扮成滑稽的圣诞老人。看见浩生,他吹胡子瞪眼睛地冲过来,和上次那个热情厚道的田森判若两人。浩生隐约闻到了冷冽的暴风雪声响。

“下车!”田森先生将货车停在海边,拎着浩生的衣领下了车,“我警告你,不要伤害小潜。”

“小潜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不知道吗?”田森挥过来一拳,“那个傻孩子爱上你了!”

“怎么可能,她不是在旅馆吗?”

更何况,除了那个拥抱,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想想,据上次喝酒,他已经有几天没见到她。

田森先生沮丧地松开手,蹲在地上点燃了一根烟,表情慢慢缓和开来,“那个孩子,我看着她一个人来到日本。两年了,她一直一个人学着生活,很多男孩子追求她,她谁也不接受。”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田森先生停顿了一会,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从日头向西,到星星升上来,“这些年她一直很努力,做为朋友,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当然,年轻人,我知道你也很优秀。”

浩生很震撼。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呢。”


“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前晚她来找过我就走了。其实,我一早看出来她对你的感情。你外出拍片的日子,她总坐在窗口等你。”:

田森先生递给他一封信件:“小潜让我交给你的。”

说完,发动车子走了。


6


北京,西单。

浩生坐在公寓的阳台上,一直坐到黄昏。他在两个月前回了中国。临走前他独自去了一趟北海道,白茫茫的雪山下,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他大声叫着小潜的名字,一路奔跑,一路呼唤,一队外国游人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其实他只是在对着空气发泄。这到底是一场一个人的告别。然而,那些呼唤就像眼前的大雪,只有洁白的苍茫和遥远的空旷。他也知道,那些呼唤不能响到山的那边去,她还是不知道。晚风的气息扑落到脸上来, 而眼泪,落到雪地里去。


都是咸的,秘密。


除了带回那本《挪威的森林》和相集,小潜的信件被他收进书柜里。他不敢开启,害怕里面是怎样的言语。

他记得他们最后一晚的对话。在陌生的环境里,人类的孤独感会无限放大,对一个人的真心话,不过借着醉意和另一个孤独的人,勇敢而不负责地开了口。

然而,这不是真的感情吗?

如果不是,那个微笑和拥抱,还有眼泪的后知后觉,又怎会如此清晰。


“那个傻孩子爱上你了。”“请不要伤害她。”

他记着田森先生的话,也许离开是对彼此最好的开始。他从阳台跳下来,开始动手刮胡子,为明天的签售会做准备。

是的,一个人,是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的。

只不过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

有些话如果不开口,就再没有机会让对方知道。

遥远的东京医院。

三月的樱花开得正繁盛,如同去年那场雪天。小潜安静听着护士念着摄影集美丽的字句,“这个男孩子拍片很漂亮呢,看,还有小潜小姐你哦!”小潜笑起来,这时候她已经看不见了,脑里的肿瘤已经压迫住视神经线。对她来说,浩生不过是个过客,他像北方的候鸟,来过,又必须离开。

“浩生,祝福你。”那是她信件所有言语。她将摄影集收进柜子,准备进手术室。

她的爱,已经包含在那个拥抱里。短暂而又足够受用一生。

如同野里于浩生。又如同,浩生于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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